白茶

【彬诚】逆旅 0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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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五)

马席岭好像喝多了,晕晕乎乎的,半晌才迟钝地抬起眼睛看着我,大声道:“……你谁啊?”

他离得很近,身上的酒味、汗味还有一股古怪的橘子香水味道扑面而来,他白天那副英俊逼人、清俊优雅的气质全都没了,活脱脱就是我每天都在海淀分局逮的那些变态酒鬼。我盯着他发红的脸,厌恶地皱了皱眉,往后退了半步,彬在身后扶住了我。

马席岭混混沌沌地睁大了眼睛,半晌看着我身后的彬,突然直愣愣地笑了一声,伸手去拍他的肩膀:“是韩——”

我厌恶至极,下意识地伸手推了他一把,力道有些重,把他推得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。他坐在那儿,陡然间抬起头来,冷冷地盯着我们。几乎是下意识的,我脑子里的神经猛地绷紧,暗自把手攥紧了,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,把彬挡在身后。

——彬完全就是被我硬拖下水,而且看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,我当然要以他的安全为第一要务。虽然在别人的地盘上我不好动手,但是这人要过来的话我这就是正当防卫;而且这小子看着就菜得很,就算来十个我也不是问题。

然而下一秒,我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。男人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看了会儿,突然骂了一句什么,拍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,骂骂咧咧地走了。

我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,还是有些不爽,骂了一句,彬拍了拍我的肩膀,不赞同地摇了摇头:“别看了,走吧。”

我哦了一声,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马席岭刚刚走出来的地方,那是一个很小的铺子,门口挂着歪歪扭扭、坏了一大半的霓虹灯,灯下面花花绿绿地围着一圈黑色的线条,组成一个模糊的轮廓,我看不太清,正想走过去细看,彬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。

“怎么,”他盯着我,漆黑的瞳孔在黯淡的霓虹灯下微微反射着奇异的光,“不饿了?”

我的肚子适时地叫了一声,我愣愣地看着他。

“行了,走吧,”彬笑道,“去吃东西。”

 

我们在街边随便吃了点东西,等去了旅行社给我们定的旅店已经是十一点多了。彬不知道是吃撑了还是怎么回事,老是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的,我就干脆拿了我们两个人的证件去找前台。前台是个年轻的姑娘,她盯着工作簿看了会儿,有些为难地告诉我,旅行社给我们定的房间只剩最后一间大床房了。

我本来觉得没什么,毕竟我经常厚着脸皮去彬家里又是打尖又是住店的,可是前台的过度反应反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,下意识地就去看彬:“彬,你觉得呢?”

他仍是一个人站在一旁,显然什么都没听到,瞳孔失焦地盯着我,半晌才回过神来:“啊?”

“……算了,”我捏了捏眉心,心说反正他也不会在意,摆了摆手,转身对前台道,“没事,就这间吧——能给再加床被子吗?”

 

彬跟在我身边上楼,怀里被糊里糊涂地塞了一床被子,憋闷的声音透过被子有点茫然地问我:“再加床被子?”

我站在门口用钥匙开门,心说他肯定什么也没听见。我回头看着他茫然的脸,有点好笑地捏了捏眉心,终于第一次体会到了他平时看着我犯蠢的时候的那种心情。

“你要是不想加我也不介意啊,”我一把推开了门把灯打开,指了指房间里的床,挑了挑眉,回头学着他平时的语气嘲笑道,“我不会嫌弃你的。”

彬终于反应了过来,把被子扔在了床上,回过头看着我。我把背包扔在地上,甫一转身关上门,就正对上他有点消瘦的脸。我们离得太近了,他的呼吸都打在我的脸上,从我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他微微颤动的、细长的眼睫,一只蛾子灰扑扑的影从吊灯下一闪而过,在我们头顶掠过巨大的影子。屋子里寂静无比,只听得到窗外一点熙攘的人声和飞蛾扑火的声音,他面无表情地跟我对视着,漆黑如墨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,没有什么情绪,只余一点镜片之后微弱的光,惨白的灯光混合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声光影落在里面。他薄薄的嘴唇动了动,呼吸间的热气打在我的嘴角:“馨诚……”

我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,有点紧张地绷紧了,拿不准他是不是有点生气——难道是我玩笑开得过火了?不至于啊……

我清了清嗓子,犹豫着开口想打破这片古怪的平静,轻声道:“彬,我……”

这时,彬突然动了一下,朝我的方向伸出了手。

我看着他离得极近的脸,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要跟他动手,被我硬生生地强行压下去了。他越过我锁紧了我身后的门,把手收了回来,脸上的笑容一闪即逝,轻描淡写地开口道:“好啊。”

他说完这句话,利落地转过身,拎起背包钻进了洗手间。我呆呆地看着门砰一声关上,没过多久,里面响起了哗哗的水声。

——操,又被他反杀回来了。我抹了把脸,垂头丧气地把自己扔在床上,四仰八叉地抬头看着惨白的吊灯光。

 

我洗完澡,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洗手间出来,一眼看到彬背对着我,一手拿着一个盛了一半水的杯子,一手捏着什么东西,似乎有些犹豫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我盯着他看了一眼,脱口道:“彬,你拿着我的杯子干嘛?”

彬转过了身,平静地抬头看着我:“这是我的。”

“啊?”我把手里的毛巾随手一扔,走了过去,茫然地抬头看着他,“你的杯子怎么跟我的一样啊?”

彬把手里的东西放下,看着我笑了一下:“分局去年过年的时候发的。”

我恍然大悟,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——我那个杯子是前年分局过年的时候发的,看来他们不管什么时候发的东西都是一样的。

“不好意思啊彬,我——”我话说到一半,眼角突然瞥到他另一只手里拿着的药瓶,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,“你在吃药?你生病了?你怎么不早说啊?”

“没有,”彬把手里的药瓶晃了晃,微微垂下眼睛,脸上也露出一点不太好意思的表情来,语气温和,“是褪黑素——我前两天到国外去了一趟,现在还有点没缓过来,晚上睡不太好,怕吵到你。”

我一阵心虚:我知道彬睡得很轻,其实反倒是我吵到他的可能性更大一些。有一次我在他家层床,睡到半夜起来上厕所,等我回来的时候,看到他坐在床上盯着窗外出神。他听到我推门的动静,回头看着我笑了笑,又平静地躺回去了。虽然他不说,但是我知道肯定是我起来的动静把他弄醒的。

我赶忙连连摇头说不要紧不要紧,我睡得很死的,心里暗自提醒自己今晚睡得千万要警醒一点,不要吵到他。

 

(六)

夜已经很深了,我关了灯,钻到了被子里。彬靠墙躺下背对着我,呼吸安静平稳,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。我打了个哈欠,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,很快就睡着了。

我知道自己睡相不大好,迷迷糊糊睡着开始做梦的时候,潜意识里倒还知道提醒自己不要睡得太死,免得把彬惊醒。我一会儿看到方青血肉模糊的尸体,跟她腼腆微笑着的照片一起贴在档案簿里;一会儿看到吴月挽着林柯的手回过头来看着我微笑,细瘦的中指上戴着一枚戒指;一会儿看到马席岭坐在地上,抬起漆黑的眼珠冷冷地望向我,眼神里满是我看不懂的东西。过了会儿,我看到彬站在小月河边,趴在栏杆上看着河水,转过头来微微一笑。他漆黑的眼睛温和地看着我,我在里面看到微弱的光和我自己残存的倒影。他盯着我,慢慢凑了过来,越来越近,他张了张嘴,温热的呼吸打在我有些干裂的嘴唇上,我听到他轻声道:“馨诚……”

我脑子里嗡地一声,重重地喘着气,猛然间睁开眼睛。

 

屋子里一片漆黑,没有光,只有一声接着一声急促的喘息声。我一开始以为那声音是我自己发出的,害怕把彬吵醒,用力按着砰砰直跳的心口,竭力抑制自己的呼吸声——接着,我突然意识到那声音不是我,而是我身边的人发出的。

我转过头去看着彬,用了几秒才勉强适应了黑暗,看清了他的脸。他似乎睡得很沉,小半张脸埋在被子里,眉毛不安地紧紧皱着,脸上露出一点痛苦的表情,手指用力攥着被子,像是被什么扼住了一样,在被子里微微地挣扎了一下,额头上满是汗水,嘴唇张开一点,急促地喘息着。

我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,像是被魇住了,又像是在单纯地做了噩梦。我翻了个身,有些惊慌地看着他眉头紧皱的脸,犹豫着拍了拍他的肩膀,小声道:“……彬?”

他没有回应,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,像是被什么扼着快要断气一样,艰难地喘息着。

我惊慌地撑起了一点身子看着他,心里骂了句操,心说不会出什么事儿吧,他刚才吃的那什么褪黑素是不是有问题——等等,我最后没看到他吃药啊?

我半是疑惑、半是慌张地再次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,拿不准是干脆把他弄醒还是该怎么办:“彬?你——”

我话音未落,本来在睡梦中的彬突然动了一下,一把抓住了我的手,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。

像几个月前一样,我再次感受到了彬的力气有多大。他死死地掐着我的手腕,力道让我整条手臂都有些发麻,我挣动了一下,居然挣不开——他一定是背着我经常偷偷跑去健身房。

我又挣扎了一下,他似乎还是没有清醒过来,但是身体反应非常迅速,用某种快到我看不见的速度灵活地翻了个身,把我整个压在了下面。

我犹豫地看着他,拿不准要不要反击回去。彬大概会一点擒拿,这我是知道的,但是他毕竟是个普通人,动作过于粗暴直接,现在又不大清醒,如果我真的贸然动手,可能会伤到他。

在我快速盘算的这几秒内,形式已经完全发生了逆转,我回过神来的时候,我已经被他完全压住了,整个人动弹不得,他一手用力抓住我的双手按在头顶,另一手准确地掐住了我的脖子。

他漆黑的瞳孔在黑暗里冷冷地盯着我,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或是波动,没有光,没有影,连眼神也是死的,宛如一口看不到底的枯井,甚至和他平时面无表情的样子都截然不同,没有任何生气。我看着他漆黑的眼睛,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,感觉到他扣着我脖子的手越来越紧,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来。

我艰难地抬起头看着他。我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,这会儿居然还有心思在心里默默寻思,要是我就这么不清不楚地给掐死了,一定能上当地的社会新闻。

我模糊地看着他的脸笑了一下——当然,我倒是不担心他就这么掐死我了,毕竟他不过是个力气大一点的普通人,这种被魇住的情况我之前也在别的案子里见过,时间不会太长,估计他再用不了几秒钟就会彻底清醒过来。不过这么被掐着也是不太舒服的,我又挣扎了一下,还是挣不开。他力气太大了。

彬不为所动,仍旧冷冷地看着我,嘴角抿成一跳细细的线。我张了张嘴,居然发不出任何声音,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,手上又用了点力气,俯下身凑近了一点,眼角有点发红,急促的呼吸打在我脸上。

——这他妈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,我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句,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。我整个人动弹不得,连声音也发不出来,咬了咬牙,用了点力气,终于能勉强从嗓子里挤出一点声音:“彬……”

下一秒,他漆黑的瞳孔猛地一缩,浑身一震,掐着我的手松了一点,脸上茫然的神色一闪而过。我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,腿上提膝用力,终于把他踢到了一边,乘势往旁边一滚,推开了他的手。

从他突然醒来到现在其实不过十几二十秒,于我而言却是不可思议地漫长。我一边捂着脖子咳嗽,一边偷偷抬起眼睛看着他,以防他突然又发起病来。他目光有点失神地望向我,半晌犹豫着往我的方向伸了伸手。

我一时间拿不准他到底醒了没,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,身下一空,几乎就要摔下床去。彬一把伸出手,把我拖了回来,拽到了他怀里。

我惊疑不定地抬头望着他,努力地压抑着自己急促的呼吸,小心地攥紧了手,心说他要再来掐我我就敲他的脑袋。

他瞳孔一缩,犹豫着,伸手摸了摸我的脖子,轻声道:“……馨诚?”

我松了口气,一下子放松般地彻底瘫倒在他怀里:这是醒过来了。

“醒了就好,”我捂着脖子,感觉嗓子还有点不舒服,“吓我一跳。”

他皱了皱眉,脸上闪过某种奇异而悲哀的神色,嘴唇微微动了动,半晌轻声道:“抱歉,我……”

彬向来克己守礼,是个异常温和、从不出错的人,我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被魇住了,但他做什么都是有原因的——那一定是于他而言非常不好的事情。我看着他如今这幅有些狼狈的模样,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,匆忙把自己揉着脖子的手收回去,胡乱挥了挥:“没事,真没事,我平时出现场比这凶险多了,你一个律师手劲儿能有多大啊,真没事儿,你别放在心上,人醒了就行……”

彬仍然低头注视着我,某种悲哀的神色从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一闪而过,他闭了闭眼,俯下身来,慢慢伸手摸了摸我脖子上他掐出来的淤痕,轻声道:“疼吗?”

他离得太近,温热的呼吸都打在我耳朵上,手指却是冰凉的,缓慢地抚摸着我的皮肤。我怔怔地和他对视,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,某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头一闪而过,下意识地摇了摇头,连声道:“不疼,真的,一点都不疼,我——”

我话音未落,他突然很轻地叹了口气,闭上眼睛,伸手搂住了我。

微弱的路灯光从窗帘缝里透过来一点,一点一点拖着我们漫长的影子。四周安静极了,我无措地睁大了眼睛,只能听到彬在我耳边缓慢的呼吸声,以及我自己剧烈的心跳声。

——他在难过。然而他经历过什么,为什么悲伤,又为什么失控,我什么都不知道。

那个瞬间,一股奇异的悲哀穿透了我的心脏,让我浑身战栗——我什么都不知道,然而又隐隐希望,自己能够知道一些什么。

这个人……如果我能更早一些认识他,就好了。

我僵硬地被他这样抱着,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噩梦能让他失态至此,然而内心深处,却是真真切切地替他感到难过。

我犹豫了一会,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,想让他放松下来,听到他在我耳边很轻地叹了口气。

——算了,也许这都不重要。至少现在,我们是在一起的。

 

TBC

 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想跟大家讨论一下,我最近是不是写的越来越尬,越来越平,越来越没有激情了……_(:з」∠)_我是不是输出的速度太快了,该歇一歇_(:з」∠)_

事实证明无病呻吟可能比较适合我,这段写得顺多了……能看出来老韩是想下药,最后纠结了一下没动手吗?看不出来我在番外里补清楚一点

= =我真是啰嗦啊为什么越写越长我从没见过一个案子要写四万字的人……

港真我越写越觉得老赵这样的糙汉子不适合我写第一人称,太难了……我喜欢我们老吴那样脑洞特别大想得比较多的,老赵这样我一细致描写就觉得强烈的ooc……

……总之我命令你们赶紧给我谈恋爱我不想再写别的了!(不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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